吉他文章

塞戈维亚自传——吉他与我 (长篇连载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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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著名吉他制作家——马努埃·拉米列兹的作坊。马努埃·拉米列兹刚刚被授予“皇家音乐与辩论学院制琴师”的荣誉称号。他是一位对自己从事的高贵行业精益求精的真正匠人,这项荣誉的目的是为他与他的叔叔、兄弟、侄子等一大群亲戚间的区别给予正式的官方认可。他的这些亲戚们虽然也从事着相同的职业,但是他们就象偷懒的工人一样走走过场敷衍了事,甚至对杰作的热爱之情和随之而来的荣誉都不屑一顾。

    我当时用的吉他还是好几年前在格拉那达的贝尼托·费莱尔作坊中买的那一把。虽然是专业制作,但所用的木料却非上品,并且它那“幼稚”而微弱的声音使得它仅适合于独自练习,或者至多用于在小房间里举办一场观众寥寥的小型音乐聚会。我渴望拥有一把音色更加“成熟”、洪亮、和持久的吉他。我隐隐预见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参与一些音乐活动,那样的吉他才会更加适合我。

    我对唐·安东尼奥·托列斯牌吉他的了解仅仅来自于其名气。泰雷加和柳贝特曾经到处宣称,对于这件最具西班牙风格的乐器来说,托列斯便是安达露西亚的斯特拉第瓦里(GS按:斯特拉第瓦里是意大利的小提琴制作之王)。后来我感到这些褒奖是言过其实,至于夸大的程度和原因,我会在下一章里进行阐明。不过当时的实际情况是,不管一把托列斯吉他是如何低劣甚至破旧不堪,其拥有者都会自认为得到了一份可以令其全家摆脱贫困的财富,或者,如果他已经非常富足,托列斯吉他将为其带来丰厚的利益。不言而喻,鉴于我当时的经济状况,我不可能负担得起一把托列斯-斯特拉第瓦里吉他。我只好满足于拉米列兹吉他;拉米列兹不仅是个赫赫有名的制作家,而且也是个信誉良好的商人。

    出于这些想法,我踏上了去往阿尔拉班的短小而狭窄的街道。

    当时我是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柔软的宽边帽下面留着黑色的长发,戴着粗玳瑁边框的眼镜。我胸前飘着黑色的大领结,就象某些地方的摄影家想赋予自己某种艺术家气质一样。我穿着一件银色扣子一直扣到颈部的天鹅绒马甲,外罩灰色的斜纹茄克上衣,下身则是条纹裤和获得专利的皮鞋,手里持着一跟粗大的手杖,来显示我的与众不同……(GS按:大家觉得他象不象卓别林?!)

    我走进琴行,当拉米列兹看到我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揶揄的一笑,只不过他的嘲讽并未以爆笑收场,而是变成了一种谐谑而微妙的轻松幽默。

    “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吗,先生?”他带着夸张的求恳问道。“我可以为您效劳吗?您应该得到最殷勤周到的接待。”

    我有点恼火,直视着他回答道:“我名叫安德列斯·塞戈维亚,是一个吉他手。我为您带来了科尔多巴我们共同朋友的问侯。”

    拉米列兹脸上仍保持着笑容,但是收敛了其中的嘲讽意味。他伸出手说道:“对于您的成功,我们早有耳闻。好象去年整个塞维丽亚都在倾听你的音乐呢!”

    这些话令我想起在塞维丽亚听我最后音乐会的观众数目与前年相比,简直可说是廖廖无几。我的脸不禁红得象个番茄,另外加上害怕拉米列兹是故意把赞美之词夸大,我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说道:

    “几天前我到达马德里,准备在阿提尼奥举办一场独奏会。这是由那所著名学府的一些朋友筹办的。如果我运气好的话,我将马上举办其他的公开音乐会。拉米列兹先生,我手里的吉他无法满足我现在的需要。我希望您能让我从您近期的产品中选一把最好的,这样我才能面对目前的境况。当我用它来演奏的时候,我肯定我在评论家以及马德里听众面前的信心会更加坚定,而我的努力也定会取得双倍成效。而且,无庸多说的是,”我继续道, “我希望您能为这件乐器的租金定一个适当的价格,就象那些乐器店出租三角钢琴的做法一样。如果您觉得方便的话,我愿意预付租金。另外,如果我在诸如剧院的大型场所试用过这把吉他后觉得不错的话,我会恳求您把它卖给我。若我心中怀有的期望经受住现实的考验而并未如幻影一样破灭,我很快就可以买得起它了。”

    拉米列兹似乎带着愉悦的心情听我说着,而且我敢肯定他已经忘记了我的滑稽装束。他赞赏地看看我,一阵爽朗的大笑牵动了他那有力的下颌,然后口沫横飞地大声说道:“我的天,这个提议可真不赖!至今还从没有人向我提过这样的要求。不过这想法绝对符合逻辑。如果别人能够租用Erard和Pleyel以及其他人制作的钢琴来举办独奏音乐会,为什么不能有人来租借一把拉米列兹吉他呢?“他打开柜台里的门,邀请我进去。

    他最好的工人都在作坊里低头忙碌着,这其中以谨慎的桑托斯·赫尔南德斯为首。拉米列兹对他说道:

    “请把我们为曼宏制作的吉他取来。”在桑托斯去取琴的当儿,拉米列兹似乎受到某种愤怒情绪的刺激,突然喋喋不休地对我补充道:“那个可怜虫向我们订制了这把琴。对于他,我唯一能说的就是,由于他的不幸(指他的失明),他对美好的音乐没有任何鉴赏力,是个纯粹的守财奴。当我通知他那把吉他已经完成时,他来这里试琴。他把琴放在膝上,带着一种保留和犹豫的心态坐在那里抚摸良久。他故意使琴声显得粗糙刺耳,在通常的主音和第五音上不厌其烦地弹奏琶音;他每弹奏一个和弦,脸上都要显出暧昧的厌恶神情。与此同时,我们默默地等待着,对他的要做出的评判感到忐忑不安。他突然半张开嘴,露出一种无限满足而自我陶醉的微笑,那笑容甚至染亮了他的墨镜。但是,他并未如我们预期的那样宣布决定,我们期待的对吉他的赞扬被他变成了自诩。他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坦诚说出了这句搞笑的话:

    “泰雷加靠音阶闻名,而我,则以琶音令四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