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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鲁埃科访谈大卫·罗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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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大卫在皮博地音乐学院的大师班和独奏会结束后,我们来到一家餐馆小聚。在座的还有大约20来个学生。马努埃一直以来都想采访一下大卫,试图了解一些他的思想。以下便是这次对话的记录。(巴为马努埃·巴鲁埃科,罗为大卫·罗素)

巴:我觉得昨天你的小指有点发抖,这是我的错觉吗?

罗:我总是有点抖的,这样听众们还有其他的演奏家就会知道我并没有使用贝塔阻断剂……(笑) (GS按:贝塔阻断剂是一种肾上腺素贝塔受体阻断剂,其作用是缓解精神紧张)

巴:哈哈,我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罗:那你应该让我对这个话题稍微进行一下展开……

巴:那,就请你细致地说说吧?

罗:每当有象你这样的朋友坐在听众席上时,我总是感到有些紧张。我想一点差错都不出,而这便会令我觉得有不小压力。有时候我会重新编排指法,以尽量减少开放弦的音符。我讨厌让手指离开琴弦悬在空中,因为这样它们就会抖得很厉害,所以即使我并不紧张的时候,我都习惯将手指服贴于其实并不需要演奏的音符位置。除非我真的非常紧张,这种做法并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这个手抖的毛病是在我年轻的时候就有的。我已经习惯于它,所以并没有什么不便。不过我实在是不喜欢让第一排的听众(有时是全场听众)都看到这一点。我希望这并非事实。因为看到这种情况,他们有时会想:“这家伙一定是紧张得要命,你看他的手指抖得多厉害!”即使我并没有任何紧张情绪的时候,我的手指依然是有点抖的,也许是因为现场气氛太令人激动了吧。

实际上我很喜欢这种需要勇气的挑战……这令我感到与众不同。音乐会演奏者从某种意义上说很象赛车手或登山者,我们从事这样的活动是由于其危险性,当然我们并不以生命作为赌注,我们只是追求个人成就感。尽量完美地演奏一场音乐会,对我来说不啻于一次生命的挑战。怎么样?解释清楚了吗?

大卫继续说道:……我刚才说的贝塔阻断剂仅是个玩笑而已,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这种药品,连尝试都不曾有过。我曾经向几个医生询问过此事。不管是谁,如果考虑使用这种药品,都应该事先咨询医生。我刚才虽然以此开了个玩笑,但这确实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巴:那你有没有试过别的药物……?哈哈,我也只是开玩笑。我觉得那些从未举行过音乐会演出的人们有时会认为我们从不紧张。昨天在你的音乐会上,你出场前我感到非常紧张。我是为你而紧张。不过突然间,我竟为自己感到紧张。我想:“噢,我的上帝!我马上也将举办一场音乐会……,我为什么要这样跟自己过意不去?我不是疯了吧?”那种畏惧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罗:实际上我们确实应该好好想想我们为什么要举办音乐会。有时我们开玩笑说也许有其他比这更好的谋生手段;但转念一想,当我们做某件有危险意味的事情,或我们觉得有危险性但仍然把自己置身其中的时候,确实有点令人兴奋。我非常喜爱这种挑战。它激励你很早就起床,不断地进步,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改进。我们如果幸运的话则一切顺利,万事大吉,我们得到一种强烈的自我实现感,而人们的评论或言辞亦非常令人愉悦,听众们更会起立为你鼓掌。那绝对是一种高潮体验,其中的乐趣无穷!但是,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不断地充实自己来维持这样的状态。这是从一种自私的角度来看待,不管你是从事音乐还是别的什么。在舞台上通过表演来实现这种交流,你会发现你实际上是在控制人们的情绪。你用你演奏的音乐使他们感受到音乐的内涵,而这些内涵离开了你的演绎,他们便无法体会!”

巴:那么你如何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

罗:如果某个晚上我演砸了,我会非常沮丧。那实在是一种不良的感觉,非常令人颓丧,尴尬,或者其他什么。但是如果我完成了份内的事,并且已经竭尽所能,保持着意识清醒,那我便感觉比较正常,并且不会失眠。尽我所能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确实把音乐搞糟的话,我并不让自己陷于广泛的不良情绪中而自责甚至感到愤怒,我试图这样想:“大家未能领略这个乐段和这部音乐作品,实在令人难过。”我避免想成:“大家觉得我并不怎么样。”如果你能记住这一点,你就不会觉得是在经受一场考验。另外,当一切顺利的时候,我试图想:“能听到这个乐段被表现得如此美妙,感觉实在是棒!”

比如,(转向一个学生),你今天在课上演奏了巴利奥斯的《朱丽亚·佛罗里达》。我知道你第一次弹奏时并不尽人意,你实际上能弹得更好,但有几处确是非常精彩。所以,一旦你弹到得意处时,你必须对自己说:“噢!这就对路了!”奇怪的是,当你深夜坐在家中练习的时候,你会说:“嗯,这段听来挺不错!”而当你坐在舞台上时,刚才的话就会变成:“天哪,简直糟透了!”这是不对的!正确的做法是:在家中时集中精力练习,在舞台上面对听众时你应该想:“美妙的音乐,美妙的时刻。”你或许演砸了一首,可是这又如何?下一首就会好得多。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非常重要,因为人太容易否定自己了。

巴:(面对学生)我们经常谈论这个话题,就是当你看到别人犯了个错误,他们感到非常恼火并惩罚自己。那看起来是种谦虚的做法,但实际上那不对!明白自己肯定会犯错误这一事实是对我是非常有益的一点,所以一旦我犯了错误,我并不惩罚自己,因为我从未期望从一开始就是完美无暇的!

罗:我可从没听到你弹错过……

巴:嗯,我确实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是1980年……(笑)。那次事后我大醉一场。

罗:你说的一点都不错。人们做错事的时候有时会撇撇嘴或做个鬼脸,我自己也曾经这样做过。但是我基本上纠正了这种做法,因为当你流露出对自己不满的表情时,就好象告诉听众:“我一般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这是愚蠢的,你只能把自己的坏情绪传递给听众。下一个问题!

巴:当你演奏众所周知的作品,比如巴赫的《前奏,赋格与快板》时,感觉如何?

罗:(笑)

巴:不,是说真的。我并非故意让你出洋相。让我来给你讲一件事。我第一次演奏这首曲子是在日本。我走下舞台的时候,我的代理人正在等我,他说:“噢……前奏,赋格和……行板。”(GS按:注意他说的是行板而不是标题的快板)(大卫大笑)

很明显,当你演奏一首听众耳熟能详的作品,而你又被听众寄予厚望的时候……

罗:不错,当你演奏大家熟悉的作品时,你必须无可挑剔!这是与演奏鲜为人知的作品炯然相异的挑战,尤其是演奏这首《前奏,赋格与快板》的时候,因为这是一首太多人熟知的曲子。

如果我觉得一首曲子的很多演绎都比我的更富个性,很可能我就不去弹奏它。至少我会等到自己的演绎有足够的说服力,或足够的感染力,或足够与众不同的时候。对于一些现代作品,我觉得其他人比我弹奏得好,所以我就不弹这些曲目!也许有一天如果我花费了足够的心思,我能把它们弹奏得足够好并感到自己的努力终有所值,那时我便会弹奏它们。对于《前奏,赋格与快板》,我认为我的版本有足够的说服力和个性,能够让人们真正地欣赏它,并且我觉得我演奏这首乐曲完全令我自己感到满意。

巴:所以你在音乐会上准备演奏这样的曲目……是因为你事先有了这样的经历,以至于当你演奏它的时候,并不感觉到你在演奏一首大家熟知的曲子,是吗?

罗: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不,我不认为我是这样想的。事实上我并不怎么感到这一点。即使别人听过佩佩·罗梅罗或马努埃·巴鲁埃科演奏同一首乐曲,对我来说也并不那么重要。这就象你演奏所有学生都弹奏的曲子,而这些学生经常占了你听众的一半。我非常不喜欢在举行音乐会的当天和前一天开一堂大师班并在课上弹奏我的某些保留曲目。我实在是非常不喜欢这样。今天有几位弹奏了我昨天演奏的《前奏,赋格与快板》,我感觉可以非常自由而灵活地从对方的演绎出发来进行交流或指导。但如果这是音乐会当天或我演奏的前一天,他们将不得不完全按我的方式弹奏!那时候我根本不能接受其他方式,但是强行将自己的理解灌输到别人的演绎中会令我忧心忡忡,因为在音乐会上我会感到意识过于强烈:我不仅仅是在演奏,而是在意识的影响下演奏,而这令人缚手缚脚。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而我自己也经常在大师班上提到的当别人问起有关记忆力的问题。那是你在魁北克举办音乐会的当天,有人问你:“巴鲁埃科先生,您是如何记住那么多音乐的?”你说道:“第一条做法就是:在开音乐会的当天,不要谈及记忆力的问题!”

巴:我有那样说吗?那可是个很机智的回答……

罗:我告诉你,我总是向别人转述这事,并将其归功于你——因为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另外,如果可能的话,也尽量不要在音乐会当天练习要演奏的曲目。

巴:还有个有关记忆力的故事。有一天我在给我的一个学生讲述如何记忆乐谱的课程,讲到中间我竟然忘记了我在讲什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那个学生笑趴在地上,而我一脸茫然,所以我问他在笑什么,他告诉我说我把话头丢了……(大家笑)